《盛夏未来》:总有人正年轻,但盛夏也时节各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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倘若说中国的青春电影,总有一种为赋新词的冲动,总想着在未成年的季节,去企图自问自答所有有关生命的问句,那么《盛夏未来》的轻装上阵,似乎正恰如其名一般,立足十七岁的雨季,也只是浅浅地盼望一下夏日将尽后的未来,便已皆大欢欣。即便从某种角度来说,《盛夏未来》并不在意年轻的童话气息,对青春芬芳的考察,也未展露出多么彻底的兴趣,严格来说,它只是一部合乎标准的青春片产品。但是,在它面向这个时代不越矩的自证其说间,它似乎有意无意地,看到了许多曾经的同类电影,总是匆匆略过的某些蛛丝马迹。而有的时候,电影和时代的关联,或许应该比我们所要求的要更为紧密。
轻快的声调,轻薄的音符
相较以往的国产青春片,把相互出轨认作人物关系的简易流变,将动辄堕胎作为青春创痛的最终疤痕,《盛夏未来》反倒显得嬉笑到尾,轻装上阵。它并没有急于去提前越俎成人世界的伤害法则,也不羞于展露有关青春本土的小打小闹。作为一部已经进入21世纪20年代的青春小品,它稳扎稳打地认识到,那些提前早熟,假装市侩的字词,不应该闪露在那些被银幕指认为新鲜肉体的芳唇之间。逃遁到电影院中的观众,持着一张贩卖青春臆想的票券,几乎没有谁想再在童话故事里,去重新做一次又一次模仿世俗困境的选择题。
从这个角度来说,《盛夏未来》并未给自己捆绑太多沉甸又累赘的砝码,全片从头至尾,最亲昵的触碰,也不过是那一次情不自禁的浅浅一吻。
但仍然颇具不足的是,《盛夏未来》并未在两张漂亮脸蛋的你瞧我看之间,尝试去做更多微妙的手脚。就像全片那从始至终的棚录台词声,毫不具空间感的DJ现场音效,《盛夏未来》把外形挪置在银幕之上,却并未去考究那些有关青春的情愫,除了袒露脸蛋之外,是否还有一些能够抵达通感的方法?
在《盛夏未来》中,青春就是两个好看的人时不时地低吟浅唱,时不时地被一浪更高一浪的音量莫名吸引——我们感觉不到那些吐露芬芳的鼻息,也嗅不到既可视又可遥想的年轻气味,更不会被某种私人的特殊性图景,去牵引到更广袤的普遍性思情之中。
而那些相互停驻的暂留,除却担任情节上的推动工具之外,最多也就以一种类广告的语法,去以反复的大光圈和大亮调,印刷出最简便的美丽帧画。譬如片中出现三次的落水镜头:一开始的主动落水,中段奔向大海的激情跳水,结尾的水中触碰,都没有给予观众更多超越当下场次信息的意蕴。换言之,《盛夏未来》要做的,还是要以画面百分百地转译信息。“水”这个独特的视觉元素,并没有成为如《台风俱乐部》那样书写情欲恣肆的场所,也没有类如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中,可以将水珠同时间与记忆,一起流光溢彩,却又再也不回。
太多人有秘密,街上却不拥挤
张子枫所扮演的陈辰,究竟遭逢了多少的伤心,遇到了多深切的痛楚,事实上并未构成什么深刻却又独特的说辞。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父母各怀心事各寻欢喜的人物创伤背景,但是——这又如何?合伙演好一场家长戏,来让孩子专心念书,这种以假作真的方法早就成为现实中国离婚率愈高背后的某种前奏。它似乎是接近我们年轻一代的某些线索,但这种说不清是暗淡还是明媚的底色,我们的观众早已在现实中便见怪不怪。《盛夏未来》的轻装上阵,并没有抵消它对戏剧突转的考究,但是步步为营,有时也令经验老道的创作者,极难在超越事件推动的框架下,真正去看到那些先于事件而自然生长的“人”。
从这点来说,《盛夏未来》的剧作技巧极为熟练,它并未急于抛出每一个具体的信息,去堆砌那些有关矛盾冲突的砖瓦,它总是狡黠地一边慢慢推进,再一边慢慢解释。只不过太多人有秘密,街上却不太拥挤——偌大的背景墙中,除了合唱对手戏的两个家庭成员们,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是失焦的。那些有关出轨纠葛的秘辛,那些拆解谜面的答案,总是来得那样恰逢时宜,出现在每一个母亲忘记退出的微信端,出现在街角只是寻常一瞥的橱窗里。
而最令人失望的是,《盛夏未来》的轻装,事实上并没有构建出它自己的轻盈。“喜欢的人如果也喜欢我该多好”假若成为全片费劲巴拉想要去传递的口令,那么它愈煞有介事,便愈让观众麻木不仁。《盛夏未来》用“离异”和“高考”这两座最具中国特色的大山,结出了两个主角的创伤线络,却全然放弃了继续顺着这两者往下深挖,去缠出银幕底下更多“陈辰”或是“郑宇星”们可以此心共同的系结。于是,我们只看到两个在成年边缘徘徊的小朋友,一个有心谈情一个假装说爱,彼此分享那些谁早就喜欢谁之类的秘密。针对爱情的此刻,《盛夏未来》没有相信那些此地甚好,此景甚美的当下;针对爱情的彼刻,它也没有激荡出那些事关成长的,多么悠远的回声和力量
少一点手法,多一点“手机”
但颇为有趣的地方在于,《盛夏未来》似乎的确在追求突转的严丝合缝间,有意无意地看到了某种有关新时代全新的戏剧介质——手机。如果说数十年前,冯小刚所拍的《手机》中的手机,仍旧没有超越“移动电话”的性质,而仍旧能够成为某种具象化的戏剧物件,去承载纯粹的信息和意象功用,那么到了新时代,手机的万能化早就消解了许多规定情境下的游戏规则。在某种程度上,手机不仅是万能钥匙,更是取消人物戏剧行动性的巨大障碍。甚至,最可怕的地方在于,手机的流行遍地,已经让它的功能展现变得无形和无聊,它无法成为麦高芬,也没法让主角的行动更具英雄化的可书写性。
从这一点来说,虽然伪装竖屏的技法,早就在电影中露过身形,但是《盛夏未来》对于那些以电子信息推动剧情发展的手段,使用得并不避讳。无论是开场不久陈辰发觉母亲猫腻的微信消息,还是那手机麻将和微信弹窗双管齐下的书写手段,更不用说从头到尾,充当主要情节工具的抖音短视频。《盛夏未来》的确在接近新一代喜好的前提下,同样握准了关乎这个时代语言症候的脉搏。
最滑稽的一场,其实是中段郑宇星坐在偌大却黑暗的家中,一个人忽然开始喃喃自语。自言自语在戏剧中的出场,实际上需要颇费周章,但在《盛夏未来》中,它直接为郑宇星安排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对手——Siri。于是,我们可以看到,就在如此简单的一个情境下,郑宇星的确颇为符合情理地开始吐露信息——他对陈辰的看法,他自己的疑虑,以及,哪首特别的歌才是他最喜欢的。
或许,《盛夏未来》在许多方面,仍只能够算是一个合乎标准却难以触及更多的青春片作业,但是它对于新时代的独特言语,新时代的陈说习惯,却并未将其老气横秋地略过。而更为重要的是,它站在传统剧作结构的框架上,的确向电子信息书写剧情的可能性,发起了自己的尝试。
而事实上,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快也更紧密的是,无论是VR冲击观影模式,还是电子信息消解戏剧模式,这些属于新时代的变奏,的确在一点点地微波荡漾。在这种全新的背景下,规定情境的单一性在被消解,英雄人物的古典性在被压缩,但仍有待审问的是,我们是否还秉持着那些传统有关电影“好看”与“可行”与否的定律,去忽视实际上早就在每个层面都相互聚变,迭代血液的社会运转逻辑?
毕竟,必须承认的是,正视每个时代的运转逻辑,就是正视每个时代下的“人”。我们如果不能用银幕当作反照自身的镜子,那么所有的故事,都只不过是翻译成视听的断代史。